南阳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材质与工艺研究
夏饷铺鄂国墓地位于河南省南阳市新店乡夏饷铺村北白河东岸的高岗上，西距白河1.5公里。2012至2014年，为配合南水北调干渠工程，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先后四次对该地区进行考古勘探和发掘，共清理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墓葬80余座。发掘者根据随葬品及青铜器铭文的分析，认为该墓地为鄂国墓地，部分墓葬墓主为鄂侯及其夫人[1]。墓地中出土有近百件玉器，备受学界关注。2024年3月，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古代玉器检测研究中心对该墓地出土玉器的材质与制作工艺进行检测分析。现将这批玉器的考古资料与分析结论陈述如下，以期推动学界对两周时期诸侯国玉器制作工艺及相关问题的研究。
一、样品及研究方法
关于玉器材质分析，众多墓地出土的玉器已经得到了广泛的研究，如长子口墓[2]、虢国墓地[3]、沙洋新村墓地[4]、叶家山曾国墓地[5]、纪王崮墓地[6]、曾侯乙墓[7]等，研究者大多采用X射线荧光光谱仪、红外光谱仪和拉曼光谱仪等仪器，已证实这些仪器在分析玉器材质方面的实用性与有效性。邓聪[8]、叶晓红[9]、张敬国和陈启贤[10]等学者也通过仪器运用微痕分析法，对不同遗址出土的玉器制作工艺进行了深入研究。本文亦尝试使用以上方法对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进行分析。
本次检测共分析样本78件（套），检测设备为便携式无损设备，包含X射线荧光光谱仪、拉曼光谱仪、傅里叶变换红外光谱仪、超景深三维显微镜等。
日本基恩士（KEYENCE）公司生产的VHX—7000超景深三维显微镜，实效像素1600（H）×1200（V），帧率最大为50F/s，分辨率最大像素可以达到1920像素×1080像素。本次超景深电子显微镜物镜倍数为20x、30x、50x、100x、200x，倾斜角度大多为0°，少数为10～50°。
便携式X射线荧光光谱仪为美国赛默飞世尔集团旗下尼通公司生产的Thermo Niton XL3t—950型仪器。该仪器使用高性能微型X射线管、硅漂移Si-Drift SDD探测器、50Kv/40uA；最大值可以检测Mg、Al、Si、P、S、Cl、K、Ca、Ba、Ti、V、Cr、Mn、Fe、Co、Ni、Cu、Zn、As、Se、Rb、Sr、Zr、Nb、Mo、Pd、Ag、Cd、Sn、Sb、Hf、Ta、W、Re、Au、Pb、Bi、Cs、Te、U、Th、Hg、Sc，共计43种；检测窗口直径8mm，最小可以检测3mm。本次XRF工作时间为90s，模式为矿物模式、检测窗口直径为3mm。
傅里叶变换红外光谱仪为德国布鲁克公司旗下ALPHA型号仪器，光谱范围：370～7500cm-1，分辨率：2cm-1、0.9cm-1，波数精度：0.01cm-1。本次红外光谱仪样本空间为16[11]。
便携式拉曼光谱仪为中国简智公司旗下SSR—200G型号仪器，光谱范围：180—4300cm-1，分辨率：10cm-1，激发波长：785±0.5nm，线宽＜0.1nm。本次拉曼光谱仪激光功率为300，积分时间为500。
二、材质检测结果
依据肉眼观察（表一）、化学成分含量以及红外图谱和拉曼图谱的鉴定，发现南阳夏饷铺鄂国墓地的78件（套）玉器中（检测结果详见表二），云母玉18件（套），占比23.08％；透闪石玉45件，占比57.7％；蛇纹石玉2件，占比2.56％；玛瑙10件（套），占比12.82％；萤石1件，占比1.28％；玉髓1件，占比1.28％；绿松石1件（套），占比1.28％（图一）。需要说明的是，每件玛瑙为单独编号，最后串成一串，为1套。部分玉串饰的材质并非整串一致，其中1件以云母玉为主要材质的玉珠夹杂透闪石玉珠，不单独作为透闪石玉统计。
（一）透闪石
透闪石-阳起石类质同象矿物的化学通式为Ca2（Mg，Fe）5[Si8O22]（OH）2[13]。X射线荧光光谱仪检测的透闪石主要化学元素为Si、Ca、Mg，其中Si含量最高，Mg含量次之，Ca含量再次之，Al、Fe等少量。图二拉曼图谱显示该材质是透闪石—阳起石系列，其主要峰值有1055cm-1、673cm-1、225cm-1。其中1055cm-1反映Si—O—Si的不对称伸缩振动模式，673cm-1反映Si—O—Si的对称伸缩振动模式，225cm-1反映晶格振动。673cm-1附近的特征峰反映Si—O—Si的对称伸缩振动模式，具有很强的鉴定性。图三红外光谱与标准矿物图谱[14]进行比照分析，综合判断，属于透闪石。
（二）云母玉
经X射线荧光光谱仪检测，云母玉的主要化学元素为Si、Al、K，其中Si含量最高，Al含量次之，K含量再次之，Fe、Mg、Ca等微量或无。图四显示红外吸收谱带主要峰值有634cm-1、767cm-1、1188cm-1、1750cm-1、2360cm-1。其中1188cm-1大致反映了Si—O伸缩振动，634cm-1大致反映了Al—O伸缩振动。经过与标准矿物图谱进行比照分析，综合判定，属于云母玉。
（三）蛇纹石
蛇纹石的理论化学式为Mg6[Si4O10]（OH）8[15]。X射线荧光光谱仪检测的蛇纹石主要化学元素为Si、Mg、Fe，其中Si含量最高，Mg含量次之，Fe含量再次之，Al少量，Cu少量或无。图五显示红外吸收谱带主要峰值有533cm-1、589cm-1、719cm-1、1143cm-1、2334cm-1、3690cm-1，其中533cm-1、589cm-1大致反映了Mg—O伸缩振动，1143cm-1大致反映了Si—O伸缩振动，3690cm-1大致反映了0—H伸缩振动。经过与标准矿物图谱进行比照分析，综合判定，属于蛇纹石。
（四）萤石
萤石化学通式为CaF2，其中Ca含量最高，F含量次之，Si、Al少量，Fe、K等微量或无。由于F属于非金属化学元素，XRF仪器无法检测。图六显示红外吸收谱带主要集中于官能团区4000～1500cm-1和指纹区1500～400cm-1范围内。主要峰值有516cm-1、607cm-1、1143cm-1、1508cm-1、1686cm-1、2359cm-1，CaF2特征吸收峰位于1080cm-1[16]、1143cm-1大致属于CaF2特征吸收峰。1508cm-1大致反映V3模式的伸缩振动[17]，607cm-1大致反映V4模式的弯曲振动。样品红外光谱与标准矿物图谱进行比照分析，综合判断，属于萤石。
三、工艺研究
玉器的制作流程一般包括设计、切割原料、雕刻和打磨抛光等步骤。本文从操作链角度对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制作工艺进行研究。
（一）设计
匠人在玉器加工制作之前，往往进行周密的构思，以确保成品能够满足特定的要求。从设计成型的方式上看，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可分为片状成型、柱状成型、弧状成型、环状成型、块状成型（详见表三）。
（二）开料
玉匠加工时，会根据设计选择合适的玉料，或将玉料切割成合适的大小及形状。切割方式分为线切割和片切割。二者自兴隆洼文化时期在玉器开料时就已经使用[18]，龙山文化晚期片切割工艺以其高效便捷，取代线切割工艺，成为主要的切割方式[19]。此后，玉器开料以片切割为主，线切割为辅。M1∶34玉玦，玦口运用片切割技法从两侧切割，其切割痕迹在玦口后方和器物右上角清晰可见（图七，2）。M7∶273束帛形玉饰的两端中部纹饰，也是通过片切割技术形成陡直的凹槽（图七，4）。M5∶13玉璋，器身残存有片切割工艺遗留的台阶痕（图七，1）。然而，在某些片切割工艺难以实施的情况下，线切割仍然是必要的补充技术。如M6∶136玉觽的镂空部分就是采用线切割技术完成的（图七，3）。
（三）钻孔
钻孔按照加工工具分为桯钻和管钻，按照加工方式分为单面钻和双面钻。单面桯钻通常直接钻穿，但在某些玉器的制作过程中，当钻孔接近完成时，会在背面进行击打，使钻孔通透，然后再利用桯钻对孔的背面进行精细修整。如M1∶32玉璜的钻孔就是采用单面桯钻技术，在接近完成时敲击背面，导致钻孔四周出现崩裂。随后使用桯钻对背面的钻孔进行细致的修整（图八，1）。有些钻孔采用单面管钻技术，即M1∶31虎形佩的虎口处钻孔（图八，2）。在钻孔过程中，也会出现多种情况。M1∶37玉戈，器身钻孔系单面桯钻多次加工而成，一侧遗留有桯钻错位的痕迹，两个穿孔中部弧形线条为钻孔工具夹具对器物表面的摩擦所致（图八，6）。又M1∶41玉饰件，器身钻孔系单面桯钻倾斜打钻（图八，4）。M5∶20束帛形玉饰的一侧钻孔大致呈90°双面桯钻而成，一处穿孔一侧遗留有桯钻及刻划痕迹，推测是先使用阴刻线定位，后发现定位错误，随即改在正确位置定位打孔（图八，3）。M20∶71玉璜，器身一侧钻孔系双面桯钻而成，一面孔洞因多次钻孔而呈椭圆形，内部呈台阶状（图八，5）。
（四）阴刻
阴刻线分为单阴刻线和双阴刻线，后者也被称作双阴挤阳、双钩阴刻等。单阴刻线是刻划纹饰的基础，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中，单阴刻线较为常见，双阴刻线相对罕见。M20∶73玉发饰，头部有两条刻痕，内部打磨的线条方向一致，推测这些痕迹可能是硬质工具磋磨所致（图九，1）。M1∶41玉饰件，器身一端单阴刻线两端宽深，中间窄浅，此为典型线切割痕迹，图中红色线条中上部线条为器物表面走势，下部线条为阴刻线走势，下部线条两侧转折比上部线条更为明显（图九，3）。双阴刻线的刻划显得杂乱无章，不甚规整，目前仅见少数可判定为双阴刻线。M5∶21龙形佩，器身部分纹饰可见双阴刻线，其制法是通过减去线条两侧的区域，使中部线条呈现浅浮雕效果（图九，2）。
（五）一面坡
一面坡又称斜刀法，是商代晚期和西周时期纹饰雕刻的典型工艺，属于阴刻工艺的一种。这种技术使得阴刻的凹槽一面陡直，另一面呈斜坡状，底部呈三角形。由于凹槽底部、坡面和壁面角度各异，它们对光线的反射程度不同，从而产生明暗变化，增强了立体感。M5∶12方形玉饰，器身纹饰采用一面坡工艺雕刻，线条内部刻划显得杂乱，推测这是加工工具带动解玉砂，部分解玉砂在刻划过程中游离所致（图一〇，1）。同样M5∶21龙形佩的纹饰也展现出强烈的立体感，但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导致线条刻划一样杂乱（图一〇，2）。
（六）阳刻
阳刻又称减地阳刻，与减地工艺并用，使雕刻的纹饰整体凸显于平面，更具立体效果。如M5∶20束帛形玉饰，这一类玉饰，器身中部的纹饰均用减地阳刻雕刻（图一一）。
（七）镂空
镂空又称透雕，一般根据玉器造型设计使用，其技法为先用钻孔定位，随后使用线切割或片切割进行切割成型。M3∶14玉璜，器身镂空，先用桯钻定位，随后使用线切割技法切割（图一二，1）。M5∶21龙形佩，器身镂空同样先采用桯钻定位，后用线切割技法切割，造成线条表面起伏不定（图一二，2）。M6∶136玉觽，器身镂空则是先使用片切割技法切割，随后使用线切割技法（图一二，3）。
（八）打磨抛光
打磨抛光是一种通过打磨降低物体表面粗糙度、增强反光度的工艺，通常被视为器物加工的最终步骤。然而，对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的观察显示，部分玉器的抛光工序实际上在纹饰加工之前进行。M5∶20束帛形玉饰，器身两端纹饰清晰可见，刻划痕迹打破横向抛光痕迹，可知抛光工序在纹饰刻划之前（图一三，2）。在先秦时期，抛光工具包括皮革、解玉砂、硬质工具等[20]。M16∶34玉璋，表面抛光痕迹杂乱无章，且深浅不一，可能是抛光工具带动解玉砂，部分解玉砂游离所致（图一三，3）。M1∶31虎形佩，表面抛光痕迹井然有序、方向一致且多数呈平行状，推测应是使用硬质工具直接抛光，并未使用解玉砂（图一三，1）。
（九）改制
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部分玉器，推测可能为改制器。M5∶27弧形玉饰，器身整体呈弧形，表面有数道浅凹槽，两端各有两个牛鼻孔，其中一端有两个凹槽，整体形状似蝉形（图一四，1）。通过对其形态的观察和内部半径的测量，发现M5∶27、M5∶28、M5∶32半径分别为11.52mm、11.35mm、11.07mm，三者的内部半径大致相同，这表明它们可能源自同一种圆箍形器物的改制（图一四，2）。
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玛瑙珠（管）穿孔形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利用玛瑙形成的天然晶洞作为中部穿孔，M1∶42玛瑙珠（图一五，1）。另一种则是使用桯钻工具带动解玉砂进行钻孔。M20∶70玛瑙管，中部钻孔为桯钻工具带动解玉砂，在孔洞内部遗留有解玉砂加工痕迹（图一五，2）。
需要说明的是，在对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分析时，发现部分块状玉饰体型较小，尺寸基本为3厘米左右，形状多为椭圆形或不规则形，且同类型玉饰普遍采用不同材质的玉石雕琢。这种现象的出现极有可能是工匠在制作较大型玉石后以剩余边角料制成，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玉石原料在鄂国的珍贵程度。
四、玉器材质、工艺、造型之间的关系
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的78件（套）玉器中，云母玉材质的器型涵盖了玉璧、串珠、圆形玉饰、玉玦、条形玉饰、玉璋、玉珠、玉管、贝形玉饰、椭圆形玉饰、纺锤形玉饰、束帛形玉饰、磨石和圆石块等。这些云母玉材质的器物大多采用素面设计，仅M7∶273束帛形玉器采用了阴刻和减地阳刻等较为复杂的工艺。蛇纹石材质的器型包括玉戈和玉璜，数量仅有2件，其中玉璜采用了镂空和单阴刻工艺。萤石材质的器型为玉玦，仅有1件，且为素面，加工工艺较为简单。玉髓材质的器型为石块。玛瑙材质的器型包括玛瑙珠和玛瑙管，而绿松石材质的器型为绿松石管，二者均主要以管状和珠状为主。透闪石材质的器型则包括玉璜、玉玦、玉饰件、虎形佩、玉片、半圆形玉饰、束帛形玉饰、弧形玉饰、方形玉饰、长条形玉饰、凤鸟龙纹柄形器、玉戈、虎符形器、玉璋、玉觽、龙形佩、玉发饰、鱼形饰等，器物不仅数量最多，而且在器型和工艺上更为精致和复杂，例如采用了一面坡工艺和双阴刻线工艺等技术。这说明工匠们对不同玉料的材质特性有着深刻的理解，并显示在人们的审美观念中，透闪石玉被给予格外的珍视。这表明玉器的材质、加工工艺和造型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
另外，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器物中，礼制用玉数量较少，多数为装饰用玉，如玉珠、玉管、玉饰、玉璜、玉佩、玛瑙珠等。这些器物多数为组玉佩中的某些器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夏饷铺鄂国墓地对于装饰用玉的偏好，同时也正如孙庆伟所言“周代组玉佩所表现出的这种等级特征反映了这类器物更多的是作为一种装饰用具而非身份地位的礼仪用器。”[21]
五、结语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知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的材质以透闪石玉为主，云母玉、玛瑙次之，蛇纹石玉、萤石和绿松石数量极少。玉器成型方式主要有片状、柱状、环状、弧状、块状等五种。片切割仍然是主要的开料方式。钻孔以垂直型穿孔为主，也存在部分斜面型穿孔和牛鼻孔。同时，钻孔因制作技术原因，内部出现台阶痕或钻孔定位失误，旁边补救等情况。玉器多数为素面，部分玉器饰纹饰。纹饰刻划有单阴刻线、双阴挤阳、一面坡、减地阳刻、镂空等。其中单阴刻线技术明显可见磋磨，线切割等，未见刻划和砣具痕迹。双阴挤阳工艺制作并不熟练，只有个别线条勉强可以判定为双阴挤阳。玉器可见抛光工序在纹饰刻划之前。部分块状玉饰系用边角料加工，大致经过打磨，形状各异。部分玉器系改制器。玛瑙珠（管）的制作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利用玛瑙形成的天然晶洞，一种是利用桯钻工具和解玉砂进行加工。同时，玉器的材质与加工工艺和造型存在一定的关系。
总之，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材质较为丰富，部分玉器制作精美。虽然透闪石居多，但材质一般，且受沁较多。与郭家庙曾国墓地出土玉器[22]相比，夏饷铺鄂国墓地出玉器制作工艺水平较低，多数玉器素面，制作技术水平一般。夏饷铺鄂国墓地出土玉器呈现出这种特征，可能与其作为鄂国墓地的性质有关。出土的带铭文铜器证实了这一点[23]。有学者认为夏饷铺墓地之鄂国当是周厉王在伐灭今随州安居一带的鄂国后，将部分鄂国遗民北迁至今南阳一带安置、监管，经过较长时间的恢复后逐渐发展而来的[24]，故国力弱小，难以获得优质的玉料，其玉匠的水平也相对一般。
附记：本文是河南省文物局南水北调文物保护经费资助研究项目“南阳地区两周玉器综合研究”（项目编号KT-201807）的阶段性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