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私立美术馆公教活动中的儿童友好设计——对话上海东一美术馆潘正遥

朱：这类工作坊会对成人和儿童观众进行区分吗？

潘：会的。寒暑假会集中安排更多的儿童课程，比如周一到周四是儿童班，周末是成人班。平时则是儿童班和成人班各一半，都在周末。成人班的内容分为两部分：上午是理论和演示，下午是工作坊，参与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来选择。儿童活动则强调听、看、做的结合，通过动手操作来增进认知，并保持趣味性。相比成人班，儿童班的课程时间短，内容也更简单易懂。

“材质与技法”工作坊对于观众理解中西方绘画有很大的助益（图2）。针对正在展出的“行云流墨——巴黎赛努奇博物馆藏现当代中国绘画展”，美术馆策划了全新的活动。由于中国画的形制非常多样，从手卷、立轴到扇面等等，每一种形式所带来的创作和观看体验大相径庭。但受制于博物馆、美术馆的展陈方式，观众通常只能以观看的方式与中国画互动，而缺乏更深入的赏玩体验。通过“材质与技法”工作坊，儿童参与者在体验艺术创作的过程中，可以理解古人是如何与作品进行互动的。这将使他们在观展时能够展开想象，在场馆中重现一个真实的历史场景，不囿于单一的个人视角。

朱：那么馆校合作包括哪些方面呢？

潘：美术馆曾与同济大学创意与设计学院的艾薇儿·阿科拉（Avril Accolla）教授合作，由意大利驻沪总领事馆和上海市人民对外友好协会支持，推出了“ARTE for ALL KIDS”项目。该项目面向公众、公立学校、国际学校和聋哑青年技术学校，开设多节免费的创新课程，并为孩子们举办作品展。课程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但美术馆在复盘过程中发现，无论课程内容和方法多么先进，本质上还是一个采用了“看展＋工作坊”传统模式的“学校进美术馆”短期项目。因此，在“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展览期间，美术馆开始探索馆校合作更多的可能性，并向洵阳路小学提出了一个学期制的馆校合作项目。该项目旨在双向联动两家机构——首先将美术馆的展览主题融入学校课程，通过一学期的时间，持续吸收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的相关知识，随后邀请孩子们来到美术馆，与大师真迹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此次合作的“美术馆进学校”项目是基于洵阳路小学自身的课程体系。该校的“洵美课程”是全新的“分科·综合”课程体系，上午为分科学习，下午为跨学科综合学习。其中，广域课程的学习包含四个领域：“科学与发现”“戏剧与表达”“艺术与创新”以及“儿哲与思辨”。经过馆校双方老师的沟通后，美术馆决定就“艺术与创新”和“科学与发现”展开合作，在不影响原有教学规划的情况下，融入新的展览元素。

在“艺术与创新”课程中，洵阳路小学的老师计划使用剪纸拼贴的方式，引导学生们了解艺术创作中“图与底”的关系。为此，美术馆提供了展览素材，让学生们能够以波提切利的作品为例，学习大师的构图方法，来区分前景与背景。此外，还组织了“材质与技法”工作坊，使学生能够体验木板蛋彩画与贴金工艺的独特质感。

在“科学与发现”课程中，美术馆提议以波提切利的《春》为灵感，结合干花标本制作，来探索艺术家的多元身份。传世名作《春》中包含138种植物花卉，完成这样一幅栩栩如生的巨作，需要画家具备科学家一般的观察与思考能力，甚至是亲手制作标本，以供他们在画室长时间摹写。通过赏析《春》并制作干花标本，课程向学生们阐释了艺术与科学之间的跨学科联系（图3）。

在完成“从美术馆到学校”的课程，有了足够的积累后，学生们再“从学校到美术馆”参与为他们定制的儿童导览（图4），并观看一部关于乌菲齐美术馆的纪录片，深入了解美术馆工作人员的日常生活，揭开艺术行业的面纱。通过一学期的共同努力，馆校合作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朱：从上面的介绍可以看出美术馆的儿童教育活动非常多样，这些活动中的儿童友好设计体现在哪些方面？例如如何针对儿童观众设计导览，或是关照不同年龄儿童的学习特点。

潘：考虑到儿童的兴趣和认知水平，儿童导览的内容相较于成人导览具有更鲜明且聚焦的主题。例如，在“提香·花神”展的儿童导览中，教学重点是让孩子们了解“提香作品的色彩有何过人之处”。美术馆不会要求他们去理解复杂的策展逻辑或威尼斯画派的历史背景，而是通过引导孩子们仔细观察展览中的名家真迹，帮助他们理解色彩的明度和饱和度等元素。同时，使用色轮和其他画家的作品对比图作为辅助工具，帮助孩子们感受和理解提香在色彩运用上的卓越之处。

朱：教具是在展览现场使用的吗？

潘：是的，导览员会边讲解边使用教具，帮助孩子们更直观地理解所学内容。例如，在解说提香的作品时，导览员会用色轮中的渐变和冷暖色调，来说明什么是“五彩斑斓的黑”（图5）。接着，将平板关闭，展示与之相对的“乌漆麻黑的黑”，使其一目了然，且整个过程富有趣味性。因此，教具在儿童认知过程中充当“脚手架”，同时也是增进互动和引发关注的“调味剂”。

朱：你们会根据活动主题调整导览的重点吗？

潘：与上美美育教学联合工作室（AECS）合作的公众导览大体是标准化的（美术馆会鼓励导览员表达个人观点，并将其列为考评标准之一，所以会存在一定的差异性），但教育部推出的公教活动所搭配的导览，都会根据相应主题重新开发。例如，在母亲节活动中，导览主题是“母与子”，导览员会重点介绍展览中所有“圣母子”题材的作品，并设计闯关环节，让孩子与家长共同完成。这种导览设计不仅符合节日主题，还与紧接着的DIY工作坊相关联。孩子们能够通过寻找画作中的光环、拥抱的母子等元素，学会分辨“圣母子”这一艺术史中的经典题材。

朱：你们如何应对不同年龄段的儿童，尤其是面对更低幼的孩子，例如7岁以下的孩子？

潘：美术馆会根据不同的年龄和认知水平来调整教学目标和物料。比如在母亲节导览中，学员被分为两组。低年龄组（6~9岁）的闯关卡主要侧重于观察和辨别简单的视觉元素，比如找到物品对应的作品名、圣子所对应的圣母等（图6）。这类题目更游戏化且趣味性强。而高年龄组（10~12岁）的任务则更有挑战性，比如要求孩子们识别画中物品的象征意义，并思考其创作背景（图7）。这一组任务需要孩子们运用更多的抽象思维。

虽然大部分的儿童公教活动对象都是7岁以上的儿童，但美术馆也会与幼儿园合作定制课程。对于更小的孩子，美术馆主要采用观察引导和视觉识别的方式，使用简单的词汇、丰富的语气和表情，并通过与日常生活经验的联想来说明。同时，搭配以激发想象力与创作力为主的工作坊，并使用容易上手的材料，部分任务还允许家长和老师参与，陪伴孩子共同完成任务。

朱：家长在这些活动中的角色是什么？

潘：美术馆建议家长积极参与导览活动，特别是需要他们和孩子共同完成任务时。与孩子共学、分享相同的兴趣爱好和话题，既是一种美好的体验，也值得鼓励。而且，一起看展的门槛并不高。但在创作工作坊期间，美术馆要求家长不要参与创作过程。这么做的原因在于，许多成年人习惯于对孩子的创作指手画脚，这反映了成年人长期受“美”的社会标准束缚。为了让孩子真正发挥创造力，美术馆选择让孩子独立完成创作。

朱：你们是如何鼓励家长和孩子一起参与活动的？

潘：首先，在票务优惠政策方面，如果报名了公教活动，那么孩子和家长都可以享受特价展览门票。其次，在教学环节中专门设计了亲子互动的时间，并提供相应的任务和指导，来促成一次良好的亲子协作，让家长和孩子一起体验并分享艺术的魅力。

朱：如何解决儿童活动中注意力难以维持的问题？

潘：美术馆充分考虑到儿童注意力集中时间较短的特点，因此在设计导览时，特别注意控制时间，一般不超过40分钟。导览过程中会通过问答、游戏、任务卡等多个环节，帮助孩子们保持兴趣和思考，避免长时间的单方面输出，这是教学中的大忌。导览前，导览员还会告知孩子当天的学习主题和目标，并在教室内提前讲解参观注意事项和展览背景知识，以营造一个认真的学习氛围。

朱：你们有没有对儿童教育活动进行评估或者复盘的机制呢？

潘：有的，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导览员的考评机制。美术馆不仅会在开展前进行试讲，还会在展览期间对所有导览员进行一对一的实战考评。考评内容涵盖导览结构、讲解内容、辅助资料、引导方式、启发思考、熟练度、语音语调、控场节奏、精神面貌、讲解站位、设备情况和个人特色十二个维度。对于其他的公教活动，我与主课老师在课后复盘时，除了教学层面的探讨，还会考虑小朋友的反应、家长的评价、活动的销售情况和复购率等客观反馈。我从这些过程中学到的一点是：专业素质要过硬，服务也要细心且暖心。客服人员的服务态度、活动照片的质量和发布速度、与孩子和家长的互动方式等，都是影响客户满意度的关键因素。本质上，教育行业还是服务行业，因此美术馆在专业和服务两方面都要进行定期的评估与复盘，并通过不断改进，提升整体的效果和满意度。